風無謝似乎不懂得回絕花莧蓁, 在她帶著幾分期盼目光望著自己的時候，木然地答應了她的話，帶她回了天山。

天山眾人皆被嚇得不輕, 尤其祝幽，看到花莧蓁扯著他袖子走在他身側之時，險些昏過去。

風無謝命虞叔收拾了挨著他住處的一間屋子讓她歇息, 給她弄了好些靈藥，摘了能恢覆靈力的雪藕熬了湯藥給她喝。

初到天山的那三四日間, 花莧蓁分外沈靜，不吵不胡亂跑，只是乖乖地跟在他身側, 偶爾好奇地問他那些沒見過的奇花異草是用來做什麽的。風無謝心境頗好, 她問什麽，便耐心回答, 他怕她悶著會難受, 帶著她到處走了一遭。

那時的天山，連地面生出的花草都是一片素凈，瞧不到艷麗的顏色。幾日過去, 花莧蓁終是閑不住了。

那日清早, 虞叔要去山腳辦事，她忙不疊跟了過去。

風無謝下意識的以為，她會就此離開，一整日都沒胃口吃東西, 一直悶在書閣裏翻看從前他母親研習的心法。

祝幽陪他站得腿都僵了, 看出他心煩, 一聲都不敢吭。

薄暮時分，花莧蓁回來了。

她過來的時候, 雙手握著一束耀目的罌粟花。

風無謝視線盯著她手裏的花，頗有幾分疑惑。即便在山下，也是見不著罌粟花的，除非——

“上神，我方才在後山一處庭院裏，看到了好多罌粟花。便摘了一些。”花莧蓁捧著花湊到了他眼前。

風無謝從來鎮靜淡然，處變不驚，這一刻瞧著眼下的花，不自覺地神色慌亂起來，拿著經書的手微微抖了抖。

“罌粟姑娘。”祝幽忍不住開口插話，提醒花莧蓁，“那處庭院……主上不讓人靠近的。”

“啊？”花莧蓁霎時一驚，茫然地看向風無謝。

她捏著花束，低頭小聲說：“小仙不知，還請上神勿怪。”

那邊的庭院，是他母親曾經的住處，除了虞叔，他連祝幽都不讓輕易靠近的。而且，他先前在裏側的書房中，畫了許多花莧蓁的畫像。

若被她瞧見……她會怎麽想。

“你——不曾進過那邊的屋子吧？”

花莧蓁忙搖頭：“沒有沒有！”

風無謝心裏那口氣松下，那便好。

“上神，我真的不知，是虞叔和我說——”

“無事。”他打斷花莧蓁，目光松緩地看回了手裏的書本，“你喜歡看那花便看吧。”

花莧蓁輕聲一笑，“多謝上神。”

一旁祝幽很是迷惑地看著這兩人，心中茫然不解。

花莧蓁定住視線看了他片刻，見他看書看得認真，移開腳步同祝幽站在了一處，低頭摸著手裏的花，不再出聲吵他了。

風無謝看得入神，許久後才註意到身側一動不動站著的兩人。

“你們倆……罰站嗎？”

花莧蓁擡眼，略有幾分尷尬地笑了笑，沒應聲。

風無謝看向祝幽：“祝幽，你先回屋吧。”

祝幽微微頷首，像是迫不及待，幾乎是跑著離開了此處。

他這一走，花莧蓁禁不住沈默了，湊過來問：“上神，我聽說你喜愛素凈，怎的那處庭院，會有罌粟花啊？”

“我喜歡這花。”風無謝下意識地接話。

“這麽巧……”花莧蓁低聲說著。

風無謝微微蹙眉，側過頭看著她問：“你也很喜歡吧？”

花莧蓁無言片刻。

她心裏想著：他將此花種在那庭院裏，還不讓人靠近，很是小心的呵護著，定然是很喜歡這花的。她當日隨口扯謊，說了自己是罌粟花幻化的，卻不想說到了他喜歡的花。

他是不是因為這個，覺得他們有緣分，才會願意帶她來天山的？

魔界倒是生了許多罌粟花，可這花算不得是她最喜歡的。

“喜歡啊！我最喜歡這花了。”花莧蓁笑著應了他的話。

風無謝點點頭，“很巧。”想來應是，否則她撒謊也不是隨口就說罌粟花。

翌日清早，花莧蓁又跟著虞叔跑去了山下。

風無謝有些怕她再次去到後山那處庭院，抱著那些畫卷尋了個地方藏了起來。

他吃了些祝幽做的小點心，又去了書閣，拿起昨日未看盡的書卷看了起來。

花莧蓁午後便過來了，她換了身素淡的衣服，手中提著一個小食盒。

“我今日隨著虞叔下山，在那邊的樓閣裏拿了一套衣服。”花莧蓁將食盒放到桌上，輕輕開口，“這裏的人，都是一身素白，我總不能例外。”

風無謝淡聲道：“不必如此的，你喜歡穿什麽就穿什麽。”

花莧蓁從食盒中拿出一盤點心，同他道：“這是我跟著虞叔學做的點心。”

風無謝記得自己曾去丹穴山，嘗過花離上神親手做的點心，味道上佳。他本以為，花莧蓁至少會隨了她外祖父的手藝，可東西吃到嘴裏，才知自己真的太會高估她了。

“好吃嗎？”花莧蓁等他吃完一口，趕忙問。

風無謝盡力讓自己維持著平淡的神色，說了句違心的話：“嗯。很好吃。”

“那多吃一些。”

花莧蓁又拿出了一小壺茶，往杯中倒了些，捧到他手邊：“喝口茶吧。”

風無謝心裏長嘆了口氣。

索性那茶水喝到嘴裏，並無奇怪的味道。

可就是太好喝，味道又有些熟悉，令他覺得奇怪。

他擡眼看向花莧蓁：“你在茶中放了什麽？”

“我摘了一株雪蓮，搗碎放裏面了。”

花莧蓁笑得粲然，“虞叔說，這雪蓮能寧心靜神，我看上神這兩日在書閣待了很晚才回屋，有些擔心。”

風無謝頗感疑惑：“你怎知我很晚才回房？”

花莧蓁面上的笑意微微一僵。

“那個……我……就在外面，瞧見的。”

風無謝握著茶杯的手不自覺顫了顫，這兩日他的確睡得很晚，心裏一直猶疑，要不要送花莧蓁回魔界。

他抿了口茶，在此刻間嘗出了這茶的味道，開口問她：“這雪蓮，你從何處采摘的？”

“在——”花莧蓁腦中思索了下，老老實實地說，“在後山那處庭院靠著的湖對面。”

一旁久未出聲的祝幽，聞言面色霎時一慌。

花莧蓁接著道：“我聽兩位仙子姐姐說，天山有很多雪蓮的。可我去摘的時候，那邊只剩下了十株。”她說話間面上還生了幾分疑惑。

“罌粟姑娘……那處的雪蓮，是不能摘的。”祝幽終是忍不住了。

“什麽？”

花莧蓁目光看向他，見祝幽很是為難地點了點頭。她恍惚間意識到：她惹禍了。

祝幽註意著風無謝的面色，同花莧蓁解釋道：“那是三千年才會生出來的霜蓮，需用主上的靈力護著才會存活，故而——”他頓住口，有些說不下去了。

“上神恕罪。”花莧蓁徹底慌了，胡亂跪下了地，聲音輕得快要聽不到，“我……我不知……”

風無謝神色淡然，本就沒太當回事，卻沒想到她會一下慌成這樣，放低了聲說：“無事。你起來。”

花莧蓁註意到他似乎並不太在意的神色，緩緩站起了身，乖巧地說：“上神，你罰我吧。或者，你著人去蓬萊島告訴我們島主，讓他責罰我。”

“你喜歡摘，就摘吧。”風無謝低頭看著書本，話語中透著無所謂。

？

一旁祝幽神色僵住，懷疑自己在做夢。

“不會了……”花莧蓁低著頭小聲嘟囔，“以後都不敢了。”

風無謝偏頭看了她一眼，禁不住她這般反應，唇角輕輕彎了彎。

“主上……？”

祝幽迷惑著出了聲。

風無謝止住淺淡的笑意，對他道：“你讓虞叔去躺瀛洲，拿一些酒過來。”

祝幽懵懵地點點頭，有些不自在地看了一眼花莧蓁，才緩步離開。

風無謝心裏暗暗想：花莧蓁自小在昆侖山長大，想來這樣子惹禍的事，也做了不少吧？得她叔父和舅舅多慣著她，才使得她到了別的地方也抑制不住這樣胡亂跑的心性。

風無謝又看了看她，見她仍還是一副驚慌的樣子，放下了手中的書本。

“粟粟。”他溫聲喚她。

花莧蓁一楞，擡眼看他：“你，你喊我什麽？”

風無謝吃了一口點心，低聲說：“幫我研墨吧。”

“什麽？”

“不是喜歡罌粟花嗎？給你作畫。”

“嗯。”花莧蓁懵懵地應了聲。

她一直心不在焉，意識雖是清醒著，卻沾了一身的墨，臉上都染了一些。

最後她還是忍不住，開口問風無謝：“上神真不怪我嗎？”

“我說了，你喜歡摘便摘吧。”

風無謝那時竟自私的想著，他若對她好一些，他若能讓她對天山難忘一些，有朝一日他真的不在了，她是不是也不會忘掉他了。

他既希望她能一直陪在自己身邊，卻又不舍得讓她留在天山。

“每回我阿爹在書房作畫的時候，我娘親就在一旁給他研墨。”花莧蓁倏地說。

風無謝握筆的手微微一抖，順著她的話問了一句：“你爹待你娘很好吧？”

花莧蓁點點頭：“自然。我阿爹很疼我娘的，在他心裏，我和兩個哥哥加起來，都比不過我娘半分重要的。”

風無謝笑了一瞬，想著她沒覺得自己說漏了嘴，便也沒選擇揭穿她什麽。

須臾，花莧蓁又問：“上神以後若是娶了哪位仙子為妻，定然也會像我阿爹一樣吧？”

風無謝沒應聲。

“手好酸。”花莧蓁自言自語，“從來沒幹過這個。”

風無謝眉頭微蹙，心裏這一瞬猜測：她莫不是覺得自己是在責罰她？

花莧蓁又小聲說了會兒話，最後來了困意，往邊上坐去，不多時便就趴在桌前睡著了。

“粟粟？”風無謝輕喚了她一聲。

花莧蓁沒反應。

風無謝盯著她看了片刻，不知不覺間又笑了起來。

她怎麽會……這般招他喜歡呢。

“上神……”花莧蓁迷迷糊糊地喊了一聲。

風無謝心口灼痛了一下，面上的笑意霎時滯住。

他眼也不眨地看著花莧蓁，低聲說：“粟粟，你若待在我身邊，會受傷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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